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鄧宏順:在《家山》中讀故鄉(xiāng)

來源:湖南日報   時間 : 2023-02-28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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溆浦思蒙風雨橋。 雷文錄 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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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家山》實拍圖。


文丨鄧宏順

自大年初一始讀《家山》,隨頁而進,身心日漸深入鄉(xiāng)事鄉(xiāng)情,至正月十二讀畢,情感強烈,燃燒不熄!

《家山》如大江長河從容流淌中國從舊社會模式走向新社會模式的數(shù)十年鄉(xiāng)土物事變遷。書中萬溪江沙灣村雖只“一滴水”,卻折射出一個時期廣大鄉(xiāng)土生命群體的精彩世界。

作為小說物象的萬溪江流域,實際物象即沅水的主要支流之一溆水流域。這里離我家不遠,至今,我仍常在這小河邊出沒。這里“兩岸盡煙樹人家”,土地肥沃,糧、棉、油、水果等物產(chǎn)豐富,歷史上被譽為“湘西烏克蘭”。

20世紀70年代初,我們村里嚴重缺糧,一位堂叔帶著我就在這一帶走村串戶購買糧票度過饑荒。生活在這里的人民精于經(jīng)營土地,善于積累財富,如四跛子農(nóng)閑時“走武岡”,陳有喜開抱棚走村賣鴨子等。書中所寫的不為外人所知的生產(chǎn)和生活“規(guī)款”,我尤其有親身經(jīng)歷,如種田要懂得“上坎為大”,只能割,不能鋤;又如夏天,孩子們在外玩過回家,父母會提住他們耳朵,拿指甲在他們胳膊上劃一下,見了白印子(說明他們下河洗澡了)舉手就打;再如姑娘出嫁時要用特殊方式開臉,即鉸盡臉額上的絨毛,讓臉額光亮。等等等等。

《家山》提示的很多諸如此類的生活密碼,深深觸動著我童年的生活:曬燙的河卵石,河水里圍著我的腳腿游圈兒的小白魚,殘缺的石墻,坐在石墻上納鞋底、繡花和彈竹制口琴的姑姑和姐姐。那時,她們都還是未出嫁的姑娘,如今都已是年近八十的老人,有的已經(jīng)作古。想起她們曾經(jīng)教我捆柴,背我過溪的情景,我忍不住熱淚潸然。

中國有幾千年農(nóng)耕社會文明史,反映農(nóng)耕社會生活的穩(wěn)定性抑或封閉性,《家山》中尤有濃墨重彩。全書主要人物出自陳、劉、朱三姓人家,他們的相互行為和關系包含了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倫理等各個方面。其中倫理關系中的婚姻關系非常有“門當戶對”的鄉(xiāng)村特點。朱望達的女兒朱銀翠嫁給陳揚高兒子陳修岳;佑德公和福太婆夫婦收養(yǎng)的孤兒陳有喜,入贅劉佑善和梅英家為婿,而劉佑善又是佑德公阿娘福太婆娘家侄子;四跛子的兒子養(yǎng)了個童養(yǎng)媳劉來芳,劉來芳又是劉桃香的侄女……如此這般,親上加親,世代相連。

想想我在鄉(xiāng)下的那些親戚關系,何嘗不是如此?!都疑健纷屛易x來非常親切,如操辦喜事的陳有喜就如見其人。他臨時頂職籌備陳揚卿和史瑞萍的婚宴時,正月初五大早,有喜就把管場的,煮飯的,做菜的,洗菜的,切菜的,收桌子的,洗碗筷的,放鐵炮的,放炮仗的,走腳報信的,都喊到逸公老兒中堂屋,一一囑咐他們說:“事情每回都是一樣的,大家心上都有數(shù)。這回是樹叔得病了,喊我替他主事。我不懂的,就問大家。我安排了的,大家都要喊得動?!边@做派,這口氣,讓我想起探春和鳳辣子,更讓我想起自己村里辦喜事時,那圍著長抹裙,揮著大湯勺,在香辣味嗆人的炊霧里忙碌、大聲支使別人的鄉(xiāng)下大廚師。

方言土話在《家山》中的運用入木三分。這對作者來說,并非主觀隨意,而是因為這方熱土的獨特性所致!在以水路為主要交通方式的歷史中,溆水河的中、上游沒有通航優(yōu)勢,因而居于該區(qū)域的沙灣一帶鄉(xiāng)民被鎖定在了這塊土地上。他們大多沒有條件走出山門與外界交流,即使“走武岡”也只是極少數(shù)人、小范圍接觸鄰近的外界,因此,語言自古至今相對穩(wěn)定。關于溆浦方言已有多部專門的學術專著詳論,這里只想說明《家山》中的方言土語,或許在網(wǎng)絡語言時代,它是一種阻隔,但因其豐富性和原始性,對于研究古代語音和語意,卻有方言辭典的意義。如今,在我的家鄉(xiāng)村里,人們平時交流的語言已與城市沒有區(qū)別,但若愛到極點或恨到極點時,也必用方言土語才感到表達充分。所以,《家山》中的物事,只有以這里的方言土語表述,才更顯真實有味。

《家山》寫了故鄉(xiāng)很多鄉(xiāng)土風俗禮儀。貞一和郭書坤在長沙成親,父親佑德公仍要在沙灣家請大家“吃個酒”。朱達望的兒子克文也在外面結了婚,達望的阿娘也堅持要盡禮,請叔侄弟兄吃餐酒。禾青生個兒子也要請人吃糟酒,“抹鍋底灰”。當然,還遠不止這些,家鄉(xiāng)人每遇大事,都有自己禮尚往來的規(guī)款。在我老家的村子,無論誰家,只要殺年豬,就都要請大家吃喝一餐,然后還要給周圍的鄰居每戶送一碗“血和湯”,至今如此。他們有不少表達自己情感的方式,這也是他們的文明秩序。

《家山》描述的人物是在土地上討生活的人們,自然免不了濃墨重彩展示田地豐歉和飼養(yǎng)稅賦,且這些緊密相連。受自然條件和當時農(nóng)業(yè)技術的制約,即使背上石頭車水也消除不了旱災,更是無法抗拒洪災。這必讓田地豐少歉多,而田地歉收又必然影響飼養(yǎng)稅賦。尤其沉重稅賦的到來,使早相見、晚相逢的叔侄兄弟間也釀成生死矛盾。我童年時,常坐在火塘屋或樹蔭下,聽祖父輩講述舊社會里收稅抗稅的斗爭故事。這次讀《家山》讓我對祖輩故鄉(xiāng)那些有關稅賦的故事,有了更細致深入的了解和反思。

《家山》是一座優(yōu)秀鄉(xiāng)土傳統(tǒng)文化的寶庫。在佑德公、逸公、揚卿、貞一、陳有喜、劉桃香等主要人物身上,讓人深感沙灣是一塊守正行仁,儒風彌漫的鄉(xiāng)土。如佑德公冒死暗保紅軍家屬,揚卿等人義務教學,四跛子和桃香把自己的兒子賠給弟弟等,這種境界和胸懷,不能不令人敬佩。這些故事,也使我想起民國初年,我老家村子為打土匪而犧牲的12條生命……

特別值得一提的是,《家山》中的家山,事實上就是“湘西會戰(zhàn)”的戰(zhàn)場——雪峰山山脈。幾年前,我深入雪峰山區(qū)采訪時,發(fā)現(xiàn)這里的鄉(xiāng)民從六十多歲的尼姑到十三四歲的少年,在這次會戰(zhàn)中,無不表現(xiàn)出機智勇敢的英雄氣概,更不用說青壯男子漢!他們曾為爭取這一中國人民抗日正面戰(zhàn)場最后一戰(zhàn)的勝利,的確付出過巨大的犧牲。他們從不愧對這塊土地上的優(yōu)秀文化,也從不放棄過對和平與幸福生活的追求!

古羅馬的西賽羅說過,一個人不懂得自己出生以前的事情,他將永遠是一個小孩。誠然,《家山》寫的不是今天的生活,但《家山》中的家山是故鄉(xiāng)的象征,是祖先的背影,是鄉(xiāng)土滄桑歲月經(jīng)過小說藝術修復后的陳列。這也是子孫后代不應忘記的搖籃和應該珍惜的遺產(chǎn)!

作為作者的同鄉(xiāng),讀《家山》即讀我的故鄉(xiāng),是我的享受。

(作者為湖南辰溪人,湖南省作家協(xié)會名譽主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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